楔子
「夫人,这里人多,您可要小心点呀!」贴身婢女紫云小心翼翼搀扶着行动
不便的妇人,前头的下人则为她们驱散鱼贯的香客。
入内,紫云给了庙祝香油钱后,将点燃的香递给夫人,接着说道:「早在几
个月前,老爷已经迫不及待买了一堆男娃儿、女娃儿的衣服呢!紫云也要向神明
祈求,保佑夫人生个健健康康的儿子!」
「生男生女有什么分别呢?我和老爷都很欢喜。」
「话是没错,但是老爷真的不在意吗?」紫云不太相信。
李家是白络城有名的积善世家,虽然说老爷为人淳厚,还是会希望第一胎是
个儿子吧?
李夫人脸带浅笑却不语,一指轻抚拢起的肚腹。
***
三个月后,李家夫妇殷殷期盼的孩子呱呱落地,于是在府前席开百桌筵至十
里外,邀请众人同庆。
与外头相比,府内主屋显得安静许多。
李华眉开眼笑地抱着甫出生的婴儿,动作有些笨拙。「夫人为我李家生了这
么漂亮的女娃儿,真是辛苦妳了!」
还在休养的秦彩筠躺在床上,看着相公脸上扬着为人父的喜悦,满心感动,
毕竟这是他们夫妻盼了多年的孩子。
此时外头传来紫云的声音,「老爷,欧阳先生已经到了。」
「夫人,我替孩子请了那位有名的先生帮她看看。」女娃在父亲的怀抱中并
不安分,皱着红脸儿哇哇大哭。李华眼睛一亮,「快请欧阳先生进来!」
在白络城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有点钱财的人家总会请个术道之士来为孩子论
命,李华也不例外。
只见一位束发而清瘦的老人踏入内室,距离李华五步时停下脚步,面容不苟
言笑,目不栘视,让李华不敢有半点怠慢。
「感谢先生不辞辛劳赶来,这是我们李家盼望已久的孩子,请先生帮我们瞧
瞧这个孩子的将来。」李华说道。
「孩子在什么时辰出生?」老人也不废言,直接问道。
「是在卯时,欧阳先生。」夫人半夜就开始阵痛,痛到卯时才顺利生下孩子,
幸好母女平安。
「嗯……」天末明而将明,雄鸡啼叫之时诞生,此子非富即贵。
欧阳云捻捻斑白的眉毛,炯炯有神的星目直视李华手中的婴儿,H这女娃儿
天性良善而命拥帝星,可惜不是男儿身……「
李华与夫人相望而笑,听先生的意思应该是不错的样子。
「只是……」欧阳先生话未完。
秦彩筠开门,「只是?」
「只是与父母的缘分浅薄,徒让老爷夫人伤透心,留也留不住啊!」重男女
之情,故与父母缘分浅薄。
秦彩筠焦急地问道:「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孩子会早夭?」
「不,李夫人误会我的意思了。她一生少有大病大痛,只是……将来可能会
让李门蒙羞。」欧阳云喃喃说道:「这娃儿太重情字,只怕以后的路走
得辛苦。「
「欧阳先生,这该如何是好?」夫妇俩十分着急。
「儿孙自有儿孙福,走一步是一步……白络城相信论命之说已有多年。这民
情老夫无力挡臂,为了生计也无法推拒,今日所言姑且听听就罢,不可全信。」
欧阳云说得很白,「那么老夫先告辞了。」
李华和秦彩筠听完这番话心情十分沉重,无奈地看着欧阳云徐行离开。
会让李家蒙羞?
「老爷……这可怎么办才好?」秦彩筠接过孩子安抚,哭声才渐歇。虽然先
生已经明言不可太信,但这可是他们的女儿呀!怎能不担心?
李华不言语,反复咀嚼欧阳先生说的话,「……欧阳先生说的没错,论命毕
竟是借他人之口,我们要相信自己的孩子。」
拉过长椅坐下来,他沉思一会又开口,「就取名怜儿吧!希望这孩子有颗善
良怜人之心,能得众人疼爱,快快乐乐的长大,这样就够了。」他以手指轻抚婴
儿的稚颜。
「怜儿……」秦彩筠低唤出声,娇软的女娃发出一丝嘤咛。
虽然丈夫这么说,她还是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久久无法忘怀……
第一章
一壶春茶冉冉飘烟,淡香袭衣。
「小姐,看这么久的书想必口渴了,先喝杯茶吧!」千书看着枯干的叶子在
瓷杯中展开、晕出柔黄的颜色,吹凉后放在小姐床上的小几。
坐在床榻上的女子一头长發束在脑后,平凡的面容时而舒展、时而绷紧,似
乎对书中的内容颇有微词。
那白净的脸蛋上,扬起的眉梢充满英气,只有那双眼睛惹人目光,顾盼之间
灵动流转,俨然是个多情人儿。
「呼!!不看了!」李怜儿用力阖上书本,顺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沈香莲明明有了暗托终身的对象,却默默接受长辈的安排嫁给不爱的人,
终其一生郁郁寡欢。」她恨恨地咬牙,陷在书中的情绪不能自拔。
「不过就是本书嘛,小姐何必生气呢?」
李怜儿真不懂,「为什么她不拒绝?明知会后悔,为什么不勇敢地追求真爱?
她明知对方也爱她呀!如果是我,不管结局是好是坏,至少我努力过就不会后悔!」
她自信满满地说道,眼中有着向往。
「呵!难怪夫人常说小姐的性子像个男儿。」小姐毫不掩饰的个性为她招来
许多麻烦,常常让老爷夫人头痛不已。「我们要是都有小姐这样的气魄,岂不天
下大乱?」
千书掩嘴轻笑,对李怜儿的高论已经见怪不怪。
「这样的话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生茧了!」李怜儿掏掏耳朵。「不知道是
不是老爹早知道会这样,所以才给我取个这么柔弱的名字。」
她推开桌几,光着脚丫子就套上绣鞋。
「小姐的名字很好呀!老爷是希望小姐能得众人的怜爱呢!」
「怜儿这个名字套在我身上真是可惜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我帮妳取的名字,
千书、千书……多好听啊,」
「千书倒是觉得很庆幸……」千书憋着笑。
「庆幸什么?」
「要不是老爷把小姐的名字取的好,小姐肯定吓坏那些前来求亲的少爷们,
到时就嫁不出去啰,」
「什么嘛,妳这丫头居然取笑我,讨打!」李怜儿抡起拳头,追了出去,两
个丫头片子的笑闹声从李府延续到外头的市集。
「给我两支糖葫芦。」千书从口袋掏出铜板,羡慕地说:「小姐还不到十五
岁,前来求亲的媒婆都快把门坎给踏平了。话说,老爷很满意王媒婆这次介绍的
公子,那位公子知道老爷要留小姐满十八才肯放人,没有二话就答应了呢,可见
那位公子对小姐一往情深。」
李怜儿接过糖葫芦,咬了一颗送进馋嘴,没将千书的话听进去。
「小姐,妳有没有听见呀?」市集的叫卖声颇大,千书只好扯开嗓门对着就
快不见人影的主子大喊。
「妳说什么?」李怜儿停下脚步,回头询问。
千书穿过人潮边喘边说:「我说……老爷已经帮小姐定下婚约了!」
「我不要!」李怜儿迅速说道,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我才不要嫁给
未曾谋面的人,那位公子光凭媒婆的的一张嘴就对我产生感情?这岂不可笑!」
李怜儿眼中闪着生气的倔气的光芒。
「可是自古以来,女子的婚事都是凭媒妁之言呀!」千书却认为这是很正常
的事,没什么不对呀!
李怜儿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因为她知道怎么跟千书说都没用……她将剩下的
糖葫芦拿给千书。「妳先回家吧!我想一个人逛逛再回去。」
「那小姐可要在天黑之前回来哦!不要像上次那样让老爷、夫人等人。」千
书一手接过糖葫芦,又在李怜儿耳边碎道。
李怜儿佯作求饶的姿态,「知道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千书笑了出来,忍不住又嘱咐几句,才往反方向离开。
***
「老板,给我两包糖炒栗子,麻烦多放一些!」
「好好,李小姐又要拿去给孩子们吃呀?」老板装了满满两袋给李怜儿。
「是呀!谢谢老板,你最好了!」李怜儿很懂得讨人欢心,两手接过纸袋倒
着脚步向老板挥手道别,却不知道后方有人。
「啊!」她猛地撞上一个厚实的胸膛,连忙跳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
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姑娘才对,妳没事吧?」儒雅含笑的男人捡起李怜儿掉
在地上的袋子,拍去灰尘才递给她。
「我没事,谢谢……」李怜儿忍不住脸红心跳,伸手接过。
天啊!她是怎么了?
「主子,天色就快暗了,还有两家是不是要等明日再过去?」跟在男子身旁
的老仆细心地提醒。
「看完再回去。」对着老仆,男子的口气变了,年纪轻轻却饱富威仪之态;
但与李怜儿说话的时候却十分温和,「姑娘,告辞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看样子两位是外地人……李怜儿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双手
抱紧胸前的袋子;心中有股怅然。
「啊……栗子都冷掉了。」送完栗子后要赶紧回家,不然又要挨骂了!
李怜儿沿路奔跑,任苍白的脸蛋画出红霞。
这个季节的黄昏来得早也暗得快,暝色的天空中点点星光已经跑出来凑热闹,
像是在催促李怜儿要加快脚步。
直到老旧的三合院越来越近,她才慢下步伐。
「呼——累死人了!」她弯腰喘气,一手还护着怀里的食物。
「李姊姊!李姊姊来了!」眼尖的小孩看到熟悉的人影,对内大喊,一群着
补丁的小孩全都跑了出来,蜂拥黏到李怜儿身边,有的扯她长裙,有的直接抱住
她大腿。
「李姊姊,妳好久没来找我们玩了,大宝、小宝好想妳,就怕李姊姊忘了我
们。」小宝扁着嘴。
「怎么会?李姊姊才不会忘记你们呢!」李怜儿揉揉小宝的头。
听到小孩的欢呼声,其中年纪最长的女孩小巧赶紧出来迎接,「大家快放开
李姊姊,别弄脏人家的衣服!」
「小巧,没关系的!还有,这个给妳。」李怜儿把抱在怀里的袋子交给小巧。
「刚好前头有在卖糖炒栗子,我一时嘴馋买多了,分给孩子们吃吧!」
李怜儿故意这么说,知道小巧不喜欢接受平白的施舍。
小巧感激在心,擦擦污秽的手心才敢拿。「大家还不快谢谢李姊姊?」
「谢谢李姊姊!」
孩子们拿到糖炒粟子后,就地吃了起来。小巧想到自己离开这里之后再也看
不到孩子们的笑脸,忍不住红了双眼,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了。
「李姑娘……其实我几天后就要离开白络城了。」小巧泪带梨花的模样,和
李怜儿相比就是多了一种风情。
「为什么?」李怜儿愣愣地看着小巧,虽同为女人,也忍不住被她吸引。
「前阵子我托白大婶帮忙找差事,最近有了消息,听说那位公子家世显赫,
前几代都是当官的,他却不顾长辈的反对,毅然从商。他这次来,就是要从附近
几个城镇挑几位姑娘回去……」
李怜儿隐约觉得小巧的话不单纯,「所以也选中了妳?」
「嗯!那位公于的家仆先来看过了……」
李怜儿看出小巧的愁思,握住她粗糙的手,「那要妳做什么?」
小巧低下头,小声说道:「……当鸨儿。」
「鸨儿?!那不就是要妳羊入虎口、逼良为娼吗?」李怜儿瞪大眼怒斥道。
「不是那样的……」小巧急忙澄清。「鸨儿是不卖身的,只是做些招呼客人
的工作。」
但她气弱的说法根本说服不了李怜儿,反而让她更生气了。
「对我来说就是羊入虎口、逼良为娼!妳一个清白姑娘家,怎么可以去当鸨
儿呢?小宝他们知道了会难过的呀!」
正当李怜儿大声嚷嚷之时,一个男人嗓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我想,姑娘似乎不太了解穷苦人家的无奈。」
李怜儿闻声转头,没想到竟是……「是你?!」
是刚才被她撞到的男子,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向赫日表情冷然,「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态度让面露欣喜的李怜儿有些难堪,她高声反问:「看公子好像是个有
钱人家,那你又知道穷苦人家的无奈了吗?」
「我不知道他们的无奈,因为我天生就不是这种人。」向赫日转向不知所措
的小巧,「但是我可以给予他们机会。一个能够改变的机会。」
自信的嗓音充满魅力,这就是向赫日。
他的话让李怜儿无法辩驳,可是孩子们不能没有小巧啊,她拉住小巧的手,
硬要小巧答应她,「小巧,妳快说妳不想去呀!」
「李姑娘……请不要这样。」小巧垂下头,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她已经长大了,很清楚现实的残酷。她们很穷,穷到快活不下去了!只
靠她做些手工根本不够生活,身为这里最大的孩子,她有义务照顾大家。
李怜儿无力地松开手,看向向赫日的目光充满倔强。
他迎向她的目光,温和的唇却说出残酷的现实,「我明白姑娘极力阻止
的心意,但是妳能帮助他们一辈子吗?「
他说的没错,她家虽然不愁吃穿,但也只是不愁吃穿而已,况且家里已
经不像前几年那样风光了,而需要帮助的人实在太多……
但是,小巧就像她妹妹一样,因为娘只生了她一个孩子,所以她一直把
小巧当成自己的妹妹,她怎么可以放手不管呢?
「总之,公子请回吧!」她不会把小巧交给他的!
「既然姑娘坚持的话,在下也不强人所难。」向赫日看了小巧一眼,露
出了然的笑意,然后向身旁的老仆示意,「我们走吧!」
正如他所想,小巧怎么可能放过挣钱的机会?她急急拦住他的去路。「公子,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我想,妳还是听李姑娘的话吧!」这句话明着是说给小巧听的,可暗
着是针对李怜儿。
李怜儿皱眉看他一眼,拉住小巧,「别担心,我会帮妳的!」
小巧听到这句话后终于爆发,她用力推开李怜儿,脱口说出伤人的话,
「怎么帮我?这里有多少孩子妳又不是不知道,妳养得起吗?公子说的对,
妳能照顾他们一辈子吗?请不要再帮倒忙了!「
李怜儿僵住,「小巧……」
向赫日置身事外:心中有了盘算。
妓院向来都是以老鸨当头,而他却反其道而行,少女鸨儿是个不错的噱
头,必能吸引不少男人上门;从孤女当中挑选几个特别的姑娘,训练她们的
手腕为他做事,这正是他要亲自选人的原由。
无论为了寻欢或是密商,妓院是士人聚集之处,如果能得到这些人的力量,
那么财富已然落入袋中一半。
李怜儿那双眼中的挑衅与倔强,让他产生了兴趣。就算是诱骗家世清白的姑
娘也无妨,成功的商人对于能够利用的东西特别敏锐,例如——李怜儿刚萌芽的
情苗。
他释出的善意让人分不出真伪,「我倒是有个提议能让小巧姑娘继续留在这
里,而让妳能实现对她的承诺。」
「什么提议?」李怜儿眼神闪烁,他突来的温柔让她怦然心动,好像刚才的
争执并不存在。
向赫日突然走向李怜儿,侧身低语:「由妳来代替她。」
「什么?」李怜儿惊讶地转头,这个动作让她的脸碰着一片温热。
向赫日扬起眉头,眼中含着笑意,「后天的午时我在客栈等妳。」
李怜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池春水已被搅乱。
刚才,她碰到他约……
***
千书来来回回进屋好几趟,就是没瞧见小姐动过半根手指,活像个木娃娃杵
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来没看小姐这么安静过,让她有点害怕耶!
「小姐,妳在想什么?」干书走到李怜儿面前挥挥手,却不见反应。
千书一脸担心,喃喃地道:「小姐连晚饭也没什么吃,净是呆坐着,叫她也
没反应,这还得了?去请夫人过来好了。」
李怜儿这才回过神,赶紧拉住千书,「等等!我没事。」
「我还以为小姐病了,正想请夫人呢!」千书探探李怜儿的额头,「小姐有
什么心事吗?」
「今天我去找小巧……」李怜儿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如果告诉千书今天发生的事,千书一定会去跟爹娘讲的……
她还是不要说比较好,「没什么事啦!」
见千书还是一脸疑惑,她才解释道:「我只是在想……今天看的那本书册而
已。」
「那本书册怎么了?」不就是个故事吗?千书坐了下来。
「我在想,如果那名女子是我会如何?」现在的她就好像书中的女子,面临
抉择,她该怎么办?
「努力过才不会后悔!」千书一句话撞入李怜儿心里。「小姐不是说过这句
话吗?」
千书还记得白天李怜儿说的话,「我想换作小姐,一定会不顾一切私奔吧?」
此时千书根本没想到,她无心记下的话,接下来竟会成真。
「小姐不是最怕后悔吗?」千书理所当然地说:「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啦,小
姐又没有心仪的对象。小姐饿不饿啊?晚饭没动多少,我再去热些食物过来好不
好?」
李怜儿轻轻开口,「不用了……我想休息了。」
「好吧!那我先下去了,烛灯要现在吹熄吗?」千书看了小姐一眼,发现小
姐又陷入沉思中,便自动吹熄火烛,走了出去。
等千书离开后,李怜儿才喃喃自语,「私奔吗……」
***
整夜难眠的李怜儿眼下冒出一层阴影,望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她嘴角却微微
上扬,因为她已经做出决定了!
她从衣柜子中拿出一条大布巾,将换洗衣物、贵重饰物统统扫进去,原本整
齐的房间顿时兵荒马乱,连有人进来也没察觉。
李夫人见女儿房门半开,便走了进来。「怜儿,妳在忙些什么?怎么把房间
弄得乱七八糟,不怕千书又念妳?」
完了,她忘了锁门!
「娘怎么没去上香……」李怜儿转过身,背着手将包袱往里面推。
「瞧妳慌成这副模样,娘吓着妳了?」秦彩筠靠近女儿,拭去她脸上的冷汗,
没想到她抖得更厉害。
「怜儿?」秦彩筠这才觉得不对劲,「妳在背后藏了什么?」
「没有……」李怜儿心虚反驳。
「那为何不敢让娘瞧见?」秦彩筠推开女儿的阻挡,掀开被单,「天啊,妳
准备包袱做什么?妳想去哪里?」
「娘……我、我……」李怜儿颓然倒地。
「告诉娘,妳想要离家的原因?」秦彩筠大受打击,不明白好好的乖女儿怎
么突然要离家出走,要不是她发现,后果可不堪设想哪!「难道爹娘对际不好吗?」
见女儿只顾摇头流泪,秦彩筠不由得想起十五年前欧阳先生的话,她牙一咬,
高声呼唤,「千书!千书快来!」
「夫人,什么事呀?」千书急急忙忙跑来,看到的却是让她傻眼的情况。
「小姐……怎 跪在地上?」发生什么事了?夫人好像很伤心。
「千书,怜儿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这事妳知不知情?」秦彩筠口气严厉起来,
吓得千书腿也软了。
「夫人,我不知道呀……小姐要离家出走?」千书浑身发冷。
「不管妳知不知情,妳看着小姐,从今天起不准她离开房间一步。」秦彩筠
不忍再看女儿,都怪她太放任了。
「是!」千书第一次见到夫人如此生气,连忙答应。等夫人走后,才敢扶起
小姐。「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怜儿默默流泪。如果只是想帮助小巧,而牺牲身为女子最重要的清白,这
样的说法太可笑了……连她也骗不了自己。
遇见向赫日,她才明白心动的厌觉,才明白书中所写的浓浓爱恋是真的。
李怜儿抬起头,「千书!求妳帮帮我……求妳帮帮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魔还是怎么了,向赫日的身影不断盘旋在脑中,明天
池就要离开了,她想要在他身边,即使当鸨儿也无所谓!
「我一定要离开……千书,拜托妳让我走。」李怜儿慌了、乱了,就恬无法
赴约,她哭倒在千书怀里,心念着明天的期限。
「小姐,妳到底要去哪儿?」千书被吓得不轻。
李怜儿知道自己不能说,一旦说了,千书绝不肯让她走的。此事非同小可呀!
千书看着小姐哭得声嘶力竭,难过地垂下头,「对不起……不管小姐想去哪
里,我已经答应夫人了。」她不敢再多待半刻,逃到门外守着。
夜里的悲风戚戚,细雨如烟似幻。
李家笼罩在沉重的情绪里,只因他们家小姐被男人迷了心、夺了魂。
「呜……」房中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低泣,「千书,我知道妳在外面……求
妳放我走……」
李怜儿的声音断续破碎,叫哑了也不肯停。千书守在门外,咬着唇忍泪。
她一直知道小姐的想法不同一般女子,可是这事是不对的!她在心中不断说: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李怜儿的哭声停歇,天色露出肚白。
「小姐?」千书试采性一唤却没有回应,赶紧打开房门,见李怜儿倒在床上
奄奄一息,千书大惊失色,「小姐!小姐妳醒醒啊!」
她探探李怜儿的额头,小姐在发烧!
「这下该怎么办?这个时候上哪找大夫……我去拿毛巾过来,小姐妳等我!」
千书不疑有他跑了出去。
当千书拿着湿毛巾回到小姐房间时,才发现床上空无一人,顿时心凉了一半,
连滚带爬地沖出去大喊:「老爷、夫人快来啊!小姐不见了……」
她上哪赔个小姐还给老爷、夫人?
李华夫妇听到叫声匆忙过来,却已看不到心肝女儿的踪影。
「都是我不好……因为小姐发烧了,我想帮小姐擦汗……我以为小姐晕过去
了……」豆大的泪滚出千书眼眶,她跪在地上不停发抖。
秦彩筠哭倒在丈夫怀里,「怜儿!我的怜儿……」
「夫人对不起……都是千书的错……呜……」呜……她怎么这么大意?头咚
咚咚地用力撞击地面,千书懊悔不已。
「这不怪妳,是那孩子太不懂事了。」李华沉重地叹了口气,扬手要千书起
来,「守了一晚想必妳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虽然李华力保镇定,抱紧妻子的手却微微颤抖,他转身吩咐道:「李应,立
刻动员所有的人,务必找回小姐!」
「是!老爷。」
第二章
呼——还好上次发现的狗洞没被填起来。
李怜儿爬出来时已经耗费太多力气,现在全凭着一股意志力奔跑,怕被找到,
她不得不躲进小巷里,所幸她对这附近还算熟。
爹、娘,对不起!女儿想要证明身为女子也能够选择想爱的人……
李怜儿用力挥开泪水,踏出家门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这时,在另一头的客栈里!!
高伯站在主子身旁忍不住唠叨,「那位姑娘真的会来吗?她看起来应该是人
家府上的干金,不可能做这种事吧?」
向赫日轻啜杯中的春茶,似乎信心满满。
高伯有时真不明白年纪轻轻的主子在想什么?算算日子,从大少爷订亲后,
二少爷就不顾长辈的反对毅然从商,如今居然还诱拐未出阁的姑娘当鸨儿……
高伯摇摇头,老爷、夫人和大少爷相继过世后,更没人劝得动二少爷了。
「吩咐的马车到了吗?」向赫日徐徐问道。
「是的,已经在外头等候。」
向赫日点点头,放下茶杯闭目。
一等再等,高伯沉不住气不时地探头,老眼搜寻着那位姑娘的身影,正好发
现她在客栈门口。「少爷,好像是那位姑娘!」
李怜儿狼狈地沖進客栈,一头乱发吓着不少过客,也有几个识得她的人,看
她手上拿着包袱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李姑娘,您这是?」店小二过来询问。
李怜儿却推开挡住她的店小二,往前一步、两步……屏住呼吸抓住那片蓝缎
衣袖后,便失去了意识。
向赫日一个箭步,接住李怜儿软下的身躯。
「少爷!」
听见门外骚动的脚步,向赫日迅速将李怜儿抱进马车,让她枕在自己腿上,
「追她的人来了,快走!」
高伯机灵地跳上马背挥甩缰绳,马儿嘶了一声,前蹄高高举起,向南驰去,
赶来的李府家仆则被飞扬的尘土扑得满脸灰。
***
连着几日赶路,向赫日等人脱离了李家人,回到南方。
有别于白络城的雄劲朴素,禾城清晨飘着细雨与柳丝和成一片绿烟,水泽环
绕,娇丽花影映着屋内苍白的病人儿,别有滋味。
李怜儿在那夜受寒加上长途跋涉,大病一场至今还未清醒,在旁边伺候的品
儿细心地替她擦汗,隐约听到她痛苦的呓语。
好像作恶梦了?
「姑娘、姑娘!快醒醒啊!」品儿摇摇李怜儿。
李怜儿在黑暗里不断奔跑,没有一丝光亮指引她走出黑暗,后头有巨大的猛
兽在追赶,突然一脚踩空,她又掉入更黑暗的深渊……
。一道好听的嗓门突然划破黑暗,「……怜儿,醒来。」
「啊——」她睁人双眼,猛然坐起身子。
向赫日伸手抚摸她冰冷的脸蛋,柔和的眼眸有着一丝怜悯。
「我……」哦,她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难听?
「去倒水过来。」向赫日轻声命令。
品儿福了福身然后退下,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托盘。「姑娘,这是
温过的蜂蜜水,趁热润喉养嗓。」
李怜儿对品儿露出威激的笑容,然后一饮而尽,末了还用袖子抹抹嘴角,一
点闺秀的样子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不记得自己有透露过她的名字,那么他是
如何知晓的?
向赫日露出浅笑。他当然是派人调查过她的身世,对她有通盘的了解才会带
她回来,只是她不用知道这么多。
「妳睡梦中一直喊着自己的名字,要人救妳。」他随口敷衍。
「是吗?」她愣愣地望着他好看的笑颜。
所以她昏睡的时候,他都陪在她身边吗?
听到从他口中喊出她的闺名,一股热气从胸口蔓延至脸蛋,她愣愣地痴望着
翮然俊雅的他,而她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她脸颊浮出淡淡的红晕。
「我们都喊主子向爷。」品儿抢着回答。听高伯说这位姑娘是向爷找来的鸨
儿,自然是和她们下人一样啰!
李怜儿摇头,执意要出答案,「你的名字。」
「向赫日。」她要的东西他都会给予,何况区区一个名字?
李怜儿重复道:「向赫日……」
「今日妳就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会有一连串的课程等着妳。」
课程?什么课程?
「成为一名优秀的鸨儿应该学习的课程。」看出李怜儿的疑惑,向赫日提醒
她跋山涉水跟着他来到禾城的目的。
现在,她终于了解他眼神中的涵义了。
「看样子妳懂了。」向赫日扯开嘴角,看似安抚的笑容让她缓下心,「不过
妳不用担心,我不会亏待在我手下工作的人,每个月都会固定支拨月钱给妳,另
外还有一份会给小巧姑娘。」
「那你呢?」李怜儿幽幽地看着他。
「我?」向赫日挑眉,不明白她所指何事。
「你会陪着我吗?」如果碰不到他,要怎么垃养感情?她当然不是真心要当
鸭儿,是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在他身边,顺便还能帮助小巧。
向赫日沉默住,品儿知道这又是一位对爷儿痴迷的姑娘,于是机伶地插嘴,
「向爷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经常不在府内呢!」
李怜儿失望地垂下头。或许是她眼中那抹跳跃的星芒扯动他心中的痛,让向
赫日不忍拒绝。
「我会抽出一些时间陪妳学习。」
「真的?」李怜儿精神一振。
向赫日轻轻颔首,不吝于为她展颜而笑。
她忘情地抱住他,「太好了!」
向赫日没有推开她,任由她抱够了才说道:「妳再休息一会,我还有事要办,
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品儿,她是派给妳的丫头。」
他使了个眼色,品儿立刻再端上一杯蜂蜜水给李怜儿。
等主子走了后,品儿才敢说话,「第一次看向爷这样……向爷对小姐真好,
以往向爷对那些纠缠的女人都没有好脸色呢,」见向爷待李怜儿这么好,品儿自
然不敢怠慢。
李怜儿闷闷地问道:「有很多姑娘喜欢他?」
「是呀,像隔壁的陈二姑娘,还有庄……」糟了,她又多话了!
「别紧张,我没事。」李怜儿拍拍品儿,藏起难过的情绪,亲切地说道:
「品儿,以后就麻烦妳啰!」
她会努力让他爱上她的!
***
用高级药品调养过,李怜儿明显红润许多,也为那张淡容添上色彩。
「这也太夸张了吧……」
向赫日坐在主位,沿着他左右两排的位子也坐满了人,各自散发着垂垂老矣
的气息。虽然她已经知道要接受一连串的课程,可是面对这样大的阵仗,还是令
她瞠目结舌。
向赫日开门见山地问道:「琴、棋、书、画,妳会哪项?」
很不巧,这四艺她都不会!
看李怜儿心虚皱脸的样子,向赫日已经知道答案了。「看来令尊对妳的要求
并不高。」他莞尔而笑。
朗朗的笑声突地撞入她的心门,令她怔忡不已。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好像蒙上一片薄纱,只能从外头隐约见着他一丝面貌,
时而清楚又时而模糊。
或许就是这点让她飞蛾投焰般地着迷了吧?
看她傻愣的模样,向赫日止住了笑,恢复沉着。「我只要妳学棋艺即可。」
「学棋?」他说的是那黑黑白白的圆子,一颗颗交错相连让人头昏眼花的游
戏?
向赫日指指身旁的师傅,「这位是教妳棋艺的师傅。」
「再来,这是熟知兵法的师傅。」向赫日一一点名,介绍过后只留下兵法师
傅,其余的师傅都让他们下去客房休息了。
「我不懂!你不是请我来做鸨儿的吗?学习棋艺我没话说,但兵法是怎么回
事?」
向赫日对李怜儿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鸭儿,而是要周旋在达官贵人之间,替
他汇集各方消息的眼线,所以,习棋是要磨她的性子,读兵法是要她手婉灵活、
知进能退,替她直肠子的个性添上心眼。
「妳只须乖乖学习,听话!」拉住她柔软的手轻轻一扯,她顿时跌坐在他身
旁空着的软榻。
与他并肩坐着,彼此没有一丝空隙,呼吸就闻得到他身上那抹好淡的香味,
即使师傅滔滔不绝地说讲起来,李怜儿的心思却还放在向赫日身上,久久无法自
拔,满腹疑惑早抛至九霄云外。
接下来几日,他果然履行对她的承诺。依她静不下来的个性,能乖乖黏在椅
子上,他居功不少,除了棋艺、兵法,还有谈吐仪态等课程要学习,他更是全程
陪伴。
为她破例的原因,他也不明就里……
直到发现她学习的情况不如理想,让他不得不说重话,他已花费太多心力在
她身上,不容她破坏计划的进度。
学棋必有对手才能进步,向赫日深知这点,于是拨出时间耐着性子陪她下棋,
即使两人实力相距甚大。
桌案上摆着一只棋盘,黑白两方进行百余步,不看局势、光从棋面上布满白
子来看,黑子只剩一条独眼大龙,往角落逃窜,李怜儿必败无疑。
「妳还要逃吗?」向赫日下了一子。
「啊?」她又输了?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陪妳学习。」低沉的语气十分不悦。
「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她已经很乖了,要是以前,她宁愿出去逛街,
也好过坐在这里下棋。
这都是因为有他在呀!只要看得到他,要她学什么都可以。可是现在他却不
要陪她了?
不知怎地,他竟觉得她鼓起的脸十分可爱……这个想法让他在心里暗斥自己,
都是他太放任她了!才会拖慢整个进度。
她的失望写在脸上,他故意忽略,「有我在,妳不会专心。接下来的课程由
妳身边的丫头伴读,之后我会亲自验收成果。」
他加重口气,「如果无法令我满意,品儿这丫头就会被赶出向府。」
他能对她好,也能对她狠心!她只是他事业中的一只小棋子罢了……他在心
中如此提醒自己。
候在一旁的品儿顿时腿软,连忙求救,「小姐……」
「你怎么可以这样?」要有错也是她,不关品儿的事!
李怜儿抬眸想看穿他的想法,却发现眼前的男人冷淡得令她觉得陌生。为什
么会这样?
「这个丫头是我向府的人,我自然可以决定她的去留。」向赫日淡然地说。
他的话激出李怜儿骨子里的倔强,「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我要妳保证。」向赫日站起身欲走。
李怜儿鼓着脸颊,闷声说道:「我保证,可以了吧?」『
向赫日不想再谈,走到门口时,一道清脆响亮的落子声让他转头。
只见李怜儿用力落下黑子,杀出重围。
他眼力极佳,注视着棋面然后挑眉,「妳前面下得一塌胡涂,现在走这
一步,想让黑子活命已经失去机会。「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要赢。」李怜儿忍不住回嘴。
向赫日不怒反笑。「原来用这种方式才能激出妳的求胜心?」
俊雅的笑容依旧,但她仍可看出那双眸子里的浓浓责备。
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